空调外机上，一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随着暖风摆动。
这是钳工六毛的一件工作服。
六毛其人
六毛，本名刘利民，今年51岁，在德兴铜矿工作已经有30年了。六毛长得精瘦精瘦，但是单手拎起三十斤的家伙什却毫不费力。钳工班班长刘正华说，六毛刚来的时候有一头飘逸的长发，非常洋气，干着干着脑袋就变成地中海了。
六毛外号怎么来的，已经无从考究。工友们听着身边人这样叫，便也跟着叫，刘利民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六毛。
而六毛也不愿记起给自己取外号的那个人，别人问起来时他会很夸张地说：“给我取外号的那个人失联了！他欠我的钱都没有还！”这样的话总惹得别人啼笑皆非，不知道这是对别人欠钱不还的诅咒，还是确有其事。
六毛说话一向如此，他似乎格外擅长用幽默对抗平淡无聊的生活。
9号球磨机进料端密封圈更换时，六毛负责进球磨机内部捡拾卡在进料端处的钢球。班组新来的小刘也想去帮忙，六毛一脸认真地问小刘：“你会游泳吗？”小刘不解地摇头。“那你可去不了，”六毛信誓旦旦地说，“我要从矿浆里面游过去，你不会游泳怎么跟我过去？”一番话令小刘瞠目结舌，旁边的工友笑道：“从六毛嘴里说出来的话，十句里有十一句是假的！”六毛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白与黑
在矿浆里游泳当然是玩笑，但是个中辛苦做不得假。球磨机运转时，筒体内部温度高达90度。检修时虽已通风散热，但筒内仍然有40多度。面对这样的作业条件，六毛一言不发，沉默着钻进了球磨机筒体内，淌过混着矿浆的水，走向进料端。
球磨机分割了六毛的世界，外面是白天，里面是黑夜。
黑暗中六毛一手持电筒，一手用力掰开“受困”的钢球，一个又一个。借着手电的光，外面的人只能看到里面的人影一会向左，一会向右，一会儿直起身，一会儿弯下腰。进料端周围的钢球全部捡拾完后，六毛又淌着矿浆回来，蹲在狭小的观察口边，等待工友把橡胶圈拖来。这时的六毛仿佛真的从矿浆中游出来的，汗液混合着矿浆，将六毛染成了灰毛。但他长时间浸在矿浆中的小腿却泡得发白。
六毛始终一言不发，工作中的六毛和工作外的六毛似乎不是同一个人。
工作之外的六毛插科打诨，玩笑段子，信手拈来。但在工作时，六毛却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。除了让工友递工具时，六毛在检修过程中很少说话。他总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螺丝孔，或是其他要拆卸的零部件。
父与子
六毛工作时的认真严谨和生活中的放荡不羁，据说是受到他父亲刘从俭的影响。
父亲其实一直是六毛的偶像。
对于已经“知天命”的六毛来说，与父母有关的记忆逐渐褪色，像一件压在箱子底层的旧衣裳，六毛很少拿出来晾晒。
但如果谈到父亲这个话题，六毛的开场白永远都是：“德兴铜矿矿史第一页就有我爸的名字，这些矿山就是我爸那个时候发现的。”此时的六毛仿佛变回了那个小时候跟同伴炫耀“我爸爸很厉害！”的孩子。
矿山的发现当然不是刘从俭一个人的事，据资料记载，1953年地质部中南地质局第四〇九地质队来到江西德兴县，普查铅锌矿的储藏量。1955年6月，四〇九地质队内十几名实习大学生组成了普查组，他们需要填制德兴县120万地质图及担负找矿任务。这些实习生中，就有六毛的父亲，刘从俭。
那时，刘从俭二十出头。十六年后，他迎来了自己第一个，也是唯一一个孩子。也许是对这个孩子有着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期望与寄托，刘从俭给他取名为刘利民。但刘利民本人，确是没有想过这么多的。
打从记事起，刘利民就很少见到父亲刘从俭。由于地质队考察任务的需要，刘从俭经常要跑到有矿藏痕迹的深山中进行勘探，时间短则十天半个月，长则半年以上。在刘利民的记忆里，父亲在家时也总是不苟言笑，有着严父的做派，时常检查自己的功课。父亲也会在家绘图，他绘图时不会和身边的人交谈，完全沉浸在图纸中。小小的刘利民便站在父亲身后，将父亲绘图时一丝不苟的样子镌刻在了心中。
刘从俭离家后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便由刘利民的母亲雷柏青作主。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性，这一点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便发展成了溺爱。她对孩子的管束并不严格，比起好成绩，雷柏青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。刘利民便踏上了成为六毛之路，得益于母亲的宽容与庇护，他一路轻松快活地走到现在，成为了众人心中幽默风趣的六毛。
名为六毛的歌
班长刘正华对班组里的人讲过一句话：“不要太靠近六毛，要不然你们都会爱上他。”
六毛是一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，这一点早已被工友们证实。
从刚开始只知道跟在师傅屁股后递扳手的愣头青，到如今经验丰富、技术高超的老师傅，从业30年来，六毛在工作中始终勤勤恳恳，任劳任怨。不管多脏多累，他从不推卸。六毛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感染了钳工班的每一个人。
劳累的工作后，六毛又变成了工友们的开心果。在欢声笑语中，大家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。
六毛前半生过得恣意随性，有钱买酒，无钱赊酒。直至婚后有了孩子，他才越发像一个大人。赚钱存钱，养家糊口，偶尔有酒。
但无论如何，六毛始终保持着自己内心的烂漫与天真。在玩笑之间，六毛获得了与生活抗衡的勇气与力量。
一路前进，一路高歌，曲不着调，娱你娱我。（刘文倩）